我对于冷的记忆不是在北方,而是在南方。在北方,虽然冬天下雪是常事,但家家以煤炉取暖,室内外温度相差很大。冬天家庭活动一般都围绕着炉子展开,在炉子上烧水蒸饭,围在炉子边看书、玩游戏、吃零食、听广播。有一只炉子,家里有了热源,连气氛都不一样了,外面越冷,天黑得越早,越显得家里舒适安乐温馨。
那时,我家的炉子生在连接几个房间的过道,与我的卧室隔了一堵墙。雪后的早上醒来,睁眼看见窗外一片银白,而屋里暖气洋洋,伸手摸到头顶因靠近炉子而微温的墙壁,心里十分满足。所谓幸福,不过是如此感觉吧。
一直到现在,我还是觉得冬天能在温暖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,在暖气充足的房间睁开眼,不必为要把胳膊腿伸出被子挣扎一番,是一种最基本的幸福。
从小至大,我总羡慕人丁兴旺、亲戚众多的大家庭,逢年过节一大家人团团圆圆坐一桌,热热闹闹、和和美美地大吃一顿大概是一年中最欢喜的时刻。
可惜我家大多时候只有四口人。有一首老歌唱道:“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……”我父母单位的工作人员就是歌里的“我们”,背井离乡在异地成家立业,因此,单位里的家庭结构比较简单,双职工,两个孩子,在当地没有亲戚。
有一年父母想让我和妹妹换个生活环境,把我们送去老家跟姑姑们住了一阵。一年后,他们来接我们回家。他们到的那天小姑让我和妹妹去车站接,我贪玩忘了钟点,等被小姑催着走时已经晚了。我们为抢时间,穿过小巷子走近路,但到车站时车上下来的乘客都散了,又因我们走小巷,跟父母整个错过了。
回到家,家里一屋子人,笑语喧哗,本来只有我跟奶奶、小姑三人住的两间小房,一下聚集了七口人(平时大姑和妹妹住在另一个区)。没接到父母,我准备好领受一顿斥责,却在这家庭团圆的喜幸氛围里侥幸逃过了一顿斥责。摆桌子吃饭,一家人挤在一张矮小的圆桌边,菜很简单,有我们每天必吃的清水煮瓜菜打蘸水;凳子不够,还从邻居家借了两只。但在我的印象里,那是我们家人最齐全的一次聚餐。其后,不是缺了这个,就是少了那个,或者每个人都在,却一顿饭分开吃,那天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情形再也没有了。
所谓幸福,不过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。一个人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,那滋味远不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一起吃粗茶淡饭。现在,做晚饭是我每天的大事,总想尽心尽力做出可口的饭菜,虽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,但这就是幸福的点点滴滴。
还是在小时候,我们楼的孩子组成两个小圈子,各有年龄最大的孩子当首领。我在大军这个圈子,其他人都比我大,我在他们当中属于小不点、跟屁虫,人微言轻,总觉得没有享受到伙伴的同等待遇。
有一天,不知因何事伤了我小小的自尊,伤心人别有怀抱,我要跟圈子决裂。我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气呼呼地上大军家去。我家做家具时剩下了一些边角废料,他在两块小木板上简单地钉了两枚钉子,做成像苗圃里插着的“请勿摘花”标语牌一样的木牌,我十分喜欢,平时总把小木牌装在兜里,时不时拿出来把玩。但是,在我要跟他们决裂之时,我也要跟这个小木牌决裂。
推开门一看,小萍等几个大女孩也在他家,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。我这就要离开这个小团体了,又委屈又心酸又舍不得,掏出小木牌扔到他们面前,带着哭腔对大军说:“你钉的你给拆开吧!”说罢转身就走。
我眼泪吧嗒地不能回家,我们的楼与学校相邻,只能去学校。我头抵着教学楼的一根廊柱抽泣着,心里十分孤独、凄凉,离开了这个圈子我就再也没有朋友了,我以后跟谁玩呢?我又不能当“叛徒”投靠另一个圈子。这时候,一只手拿着小木牌伸到我面前,木牌上用圆珠笔写了两行字:
“张幸,请不要生气了!”
回头一看,是小萍和颜悦色的笑脸,大军和其他人也笑嘻嘻地围上来,一直哄得我破涕为笑。
那一天,颇有点飘飘欲仙的满意和开心,那种被朋友理解、迁就的归属感真是莫大的幸福。说到朋友,不论年龄、国籍、教育和阅历,不论近在身边还是远在天涯,不论是三天两头电话搅扰还是十年八年不见,那些能在某些方面给我归属感、让我汲取营养并获得力量的朋友是我最持久的朋友。
一辈子能有几个在相互之间找到归属感的朋友,是金不换的幸福。
我作为一个以“幸”为名的人,对幸福的渴望可能会更多一些。简单地说,我的幸福就是和喜欢的人住在喜欢的地方,做自己喜欢做的事;我的幸福是拥有自由、健康与适度财富,不须为获得它们失去自己的独立人格、自主意志;我的幸福是愿望达成后内心的满足和安宁,愿望落空后仍然怀有希望。 |